安文璐：刀刻山河志木镌报国心

^主安安2025/12/12 18:03:41

安文璐：刀刻山河志木镌报国心

刀刻山河志 木镌报国心——全民抗战语境下东南木刻的传承与创新

近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木刻版画集《寒夜破路：福建木刻版画中的抗日战争》新书发布会，在福建省永安市新华书店隆重举行。这部由安文璐、王晓戈主编、鹭江出版社精心策划的典籍，不仅是福建省首次以大篇幅、系统性集中出版的抗战木刻专题画册，更填补了福建抗战美术研究的空白，为还原东南抗战文化图景、传承民族精神提供了珍贵的视觉文献，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值得强调的是，此类以福建省地域性为主的大型木刻版画选本，在全国范围内亦属鲜见，其出版将为中国美术史的地域文化研究与抗战美术叙事注入新的维度，产生深远影响。

作为抗战时期国统区东南抗战文化中心，福建永安在七年半的战时省会岁月中，汇聚了大批爱国文化人士，成为东南地区抗战文化传播与创作的重要阵地。《寒夜破路》以这座山城为核心，辐射建瓯、松溪、闽南、闽西等闽地全域，系统收录了胡一川、萨一佛、朱鸣冈等数十位艺术家1931至1945年间创作的近600幅木刻珍品——这些创作者多从江浙地区流入福建，带来了已趋成熟的木刻表现形式，使福建抗战木刻呈现出“开局发源在江浙、开花结果在福建”的鲜明特质。今天如此规模的集中呈现，这在福建出版史上尚属首次，彻底改变了当地抗战木刻作品散佚各地、缺乏系统整理的现状。书中既有描绘军民破路抗敌的激昂场景，也有记录民众疾苦与抗争的写实画面，如李少言的《破路》生动再现了军民协作破坏敌军交通线的壮举，而书名“寒夜破路”更隐喻着抗战岁月的艰难与暗夜寻光的希望。尤为珍贵的是，画册首次将散佚于旧报刊、档案及私人收藏中的大量原作以高清大图公之于世，使其兼具艺术鉴赏、史料佐证与学术研究的多重价值，更成为研究福建抗战美术的首部专书。

这种集中出版的价值不言而喻，它不仅让埋没数十年的艺术珍品重见天日，更以强烈视觉档案的形式，填补了福建抗战史研究中以“美术叙事”的空白，为考证东南抗战文化生态、艺术家群体活动提供了直接物证；同时，通过系统化、规模化、高清化的呈现，让公众得以直观感受抗战木刻的艺术魅力与精神力量，推动抗战文化记忆的传承与普及。值得特别关注的是，福建抗战木刻的创作充分依托地域资源优势：艺术家们就地取材，利用福建丰富的木材、纸张原料保障创作基底，更突破性地从当地矿石（如朱砂、石青）、植物（如蓝草、栀子）中提取天然色素，创新性地创作了一批彩色木刻版画。这种将地域物产与艺术创作深度融合的实践，既克服了战时颜料匮乏的困境，又赋予作品独特的地域审美特质，让红色抗战主题与福建本土文化基因实现了完美交融，成为中国抗战木刻中极具辨识度的艺术流派。

鹭江出版社以独到的眼光锚定这一稀缺选题，在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的重要节点，让许多尘封于故纸堆中的版画重新焕发新生，可谓正逢其时，更向这段伟大历史献上了一份独特的视觉记忆。从美术史研究价值来看，该书的核心亮点可展开为如下专题论述：

一、地域研究补白：构建东南抗战木刻的学术体系

长期以来，中国抗战木刻研究多聚焦于北方解放区与西南大后方，形成了“北重写实战斗、南偏抒情叙事”的二元叙事框架，而东南地区的抗战木刻创作始终处于学术研究的边缘地带，缺乏系统性梳理与体系化建构。《寒夜破路》的出版，以近600幅作品的规模化呈现，首次清晰勾勒出以永安为中心、辐射闽地全域的抗战木刻创作脉络。书中收录的作品涵盖1931年“九一八事变”至1945年抗战胜利的完整时段，既包括早期响应鲁迅新兴木刻运动的启蒙性创作，也包含抗战全面爆发后服务于战地宣传的实用型作品，更有后期反思战争、歌颂民族精神的主题创作，完整呈现了东南抗战木刻从萌芽、发展到成熟的全过程。

尤为重要的是，该书通过对艺术家群体的考证与作品系年，明确了福建抗战木刻的核心创作力量——以中共党员萨一佛为代表的进步艺术家，多源自江浙地区，带着当地成熟的木刻创作经验与艺术理念南迁福建，始终坚持“艺术为抗战服务”的创作导向，组建“刀尖木刻社”、创办《战时木刻》画报，形成了紧密的创作共同体。这种以党组织为核心、以进步社团为纽带的创作模式，既区别于北方解放区的集体创作机制，也不同于西南大后方的分散创作状态，为抗战木刻的组织形态研究提供了全新样本。由此，《寒夜破路》不仅填补了东南抗战木刻研究的空白，更打破了中国抗战美术史的二元叙事格局，推动形成“北方战斗型、西南抒情型、东南融合型”的多元研究体系，丰富了中国现代美术史的地域文化维度。

二、技法创新实证：天然色素与地域物产的艺术融合

抗战时期，日军海陆封锁，使物资匮乏的战争环境对艺术创作形成了严峻考验，颜料、纸张等材料的短缺成为制约木刻创作的重要瓶颈。福建抗战木刻艺术家们立足地域资源优势，在江浙成熟木刻技法的基础上，走出了一条“就地取材、创新技法”的独特路径，而《寒夜破路》收录的作品，为这一技法创新提供了最直接的实物实证。

从创作材料来看，福建丰富的森林资源为木刻提供了优质的木材基底，当地盛产的毛竹纸、宣纸则保障了作品的承载质量，林木药材资源也十分丰富，这种对地域物产的充分利用，使福建抗战木刻在创作效率与作品保存性上均具备独特优势。更为突破性的是，艺术家们摒弃了依赖进口颜料的传统模式，从福建本土的矿石、植物中提取天然色素，经过反复试验，成功研发出适合木刻套印的彩色颜料，创作了一批兼具视觉冲击力与地域特色的彩色木刻版画。这些作品以天然色素的温润质感为基础，色彩明快而不失厚重，既克服了战时颜料短缺的困境，又形成了区别于北方黑白木刻的鲜明风格——如萨一佛的《游击队》以蓝草提取的靛蓝为主色调，搭配朱砂红点缀战斗场景，既凸显了抗战主题的严肃性，又蕴含着南方地域的审美特质。

《寒夜破路》通过高清大图呈现的作品细节，清晰展示了天然色素的提取工艺与套印技法，为中国现代版画的技术史研究提供了罕见的地域案例。这种“成熟技法+地域资源+创新突破”的创作逻辑，不仅丰富了抗战木刻的技法谱系，更对现代艺术的“在地性创作”具有重要启示意义，证明了传承基础上的创新能够产生超越时代的艺术价值。

三、视觉档案建构：抗战木刻的系统性史料支撑

美术史研究的深化离不开完整、系统的史料支撑，而抗战木刻作品因创作年代久远、保存条件有限，多散佚于旧报刊、档案或私人收藏中，难以形成规模化的研究样本。《寒夜破路》的出版，以“抢救性整理、系统性呈现”为原则，构建了兼具完整性与权威性的东南抗战木刻视觉档案，为美术史研究提供了可考证、可比对的核心史料。

在作品收录上，该书遵循“广覆盖、高精准”的原则：地域上涵盖永安、建瓯、松溪等闽地主要创作区域，作者上囊括胡一川、萨一佛等数十位核心艺术家（多为江浙流入福建的进步创作者），题材上包括战斗场景、民众生活、精神象征等多个维度，形成了对东南抗战木刻的全面覆盖。同时，编者通过文献考证、实物比对等方式，对每幅作品的创作年代、发表背景、作者信息进行了精准标注，纠正了以往研究中的部分误判，提升了史料的学术可靠性。尤为珍贵的是，书中收录的大量作品是首次以高清大图形式公之于世，作品中的刀痕细节、色彩层次、纸张纹理等都得到清晰呈现，为研究者分析创作技法（追溯江浙木刻渊源）、判断作品年代提供了直观依据。

此外，该书通过对作品的分类编排，形成了“历史脉络—题材类型—技法演变”的三维呈现体系：按时间顺序展现抗战木刻的创作演进，按题材分类呈现不同主题的表达特色，按技法划分凸显创新成果的艺术价值。这种系统性的档案建构，不仅让埋没数十年的艺术珍品重见天日，更使东南抗战木刻从“零散作品”转变为“研究对象”，为后续的学术研究、展览策划、教育普及提供了坚实的史料基础。

四、文化融合范式：红色主题与地域文化的深度交融

中国抗战木刻的核心特质在于“革命主题与艺术表达的统一”，而福建抗战木刻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实现了红色抗战主题、江浙成熟技法与福建本土文化的深度交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创作范式，《寒夜破路》对这一范式的提炼与呈现，为地域美术与革命主题的结合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

从主题表达来看，福建抗战木刻始终紧扣“全民抗战”的时代主线，聚焦军民协同抗敌、民众支援前线、民族精神传承等核心题材，体现了红色抗战主题的统一性。但在表达形式上，艺术家们既延续了江浙木刻细腻写实的成熟技法，又充分吸收了福建本土文化的养分：部分作品借鉴了福建剪纸的镂空技法，使画面更具装饰性；有的融入了闽南木偶戏的人物造型特点，有的引入永安大腔戏脸谱图案，让木刻形象更显生动鲜活；还有的吸收了客家土楼的建筑元素，构建出具有地域辨识度的空间场景。这种对成熟技法的传承与本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使红色抗战主题摆脱了单一化、概念化的表达模式，呈现出“革命内涵+技法传承+地域特色”的三重特质。

从创作逻辑来看，福建抗战木刻形成了“技法传承—资源适配—创新表达”的三维范式：以江浙成熟木刻技法为基础，以地域资源优势为支撑，以抗战宣传需求为导向，实现了艺术价值与实用价值的变化与统一。这种范式既保障了作品的艺术水准，又凸显了地域文化的独特性，更强化了抗战宣传的传播效果，成为抗战木刻中“传承与创新并重”，群众喜闻乐见的成功典范。《寒夜破路》对这一范式的清晰呈现，为研究革命主题艺术的地域化表达提供了重要样本，也为当代红色文化创作提供了宝贵的历史借鉴。

追溯福建抗战木刻的发展脉络，其繁荣离不开三大核心力量的支撑：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与支持、鲁迅的引领与启蒙、左联的推崇与推动。作为中国革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木刻版画自诞生之初就与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事业紧密相连。中共党组织始终高度重视木刻的宣传作用，通过建立进步文化团体、创办报刊阵地、组织创作活动等方式，秘密传播学习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为木刻艺术家提供了创作导向和保障与传播渠道——在福建，党组织牵头组建的“刀尖木刻社”，不仅是创作共同体，更成为团结进步力量、开展抗日宣传的重要阵地，让木刻艺术真正成为服务革命的“匕首与投枪”。使讲话所提出文艺要为最广大的人民大众服务，首先是为工农兵服务，强调文艺作品应“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精神深入人心。

鲁迅作为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奠基人，以“为人生而艺术”的理念为木刻创作指明了方向。1931年，他在上海组织首次木刻讲习会，引入欧洲先进技法，培育了江丰、陈铁耕等一批核心创作者，而这些创作者中不少人后来流入江浙，成为当地木刻运动的骨干力量，进而将鲁迅的艺术思想与创作技法带到福建。鲁迅在与木刻青年的通信中反复强调“木刻应贴近现实、服务民众”，这一理念深深影响了福建木刻艺术家，使其作品始终保持着鲜明的现实关怀与战斗精神。与此同时，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左联）对木刻艺术的大力推崇，进一步扩大了其社会影响力——左联通过举办展览、发表评论、出版画集等方式，将木刻从小众艺术推向大众视野，为福建抗战木刻的发展营造了良好的文化环境，也为江浙木刻人才向福建的流动搭建了桥梁。

抗日战争爆发后，在中国共产党倡导并推动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旗帜下，全民抗战的壮阔图景席卷全国，新兴木刻运动迅速成为抗日救亡的重要宣传力量。在国统区的福建，以中共党员萨一佛为核心的艺术家们（多为江浙流入），始终坚守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立场，以成熟的木刻技法为基础，结合福建地域特色开展创作。他们创办的《战时木刻》画报以通俗化、大众化的表达形式，深入城镇乡村，将抗战思想传递给普通民众，成为凝聚民族精神的重要载体。这些作品延续了鲁迅倡导的写实精神，既与国统区其他地区以黑白对比凸显民众疾苦的技法一脉相承，又与解放区融入民间艺术元素反映边区生活的创作形成呼应——这种跨越区域、跨越阵营的艺术呼应，正是全民抗战在文化领域的生动体现。而福建艺术家独创的天然色素彩色木刻，更以鲜明的地域特色丰富了抗战木刻的艺术表达，共同构成了“以笔为刃、以画为旗”的文化抗战图景。从江丰《到前线去》的激昂呐喊，到李桦《怒潮》的澎湃力量，再到《寒夜破路》中闽地艺术家的深情刻画，木刻刀痕间镌刻的不仅是艺术创新与技法传承，更是中华民族在生死存亡之际万众一心、宁死不屈的精神脊梁。

在地域文化传承与红色文化传播层面，《寒夜破路》的出版为福建红色文化资源的活化利用提供了典范：它既抢救性保护了濒临散佚的抗战美术遗产，又通过对江浙木刻技法传承、福建地域创新的梳理，深化了公众对福建抗战文化独特性的认知；同时，该书作为首部系统呈现福建抗战木刻的专著，为后续的地域文化研究、红色旅游开发、艺术教育普及提供了重要素材，推动抗战记忆从“文献记载”走向“可视化传播”。

《寒夜破路》的出版，既是对80年前抗战木刻艺术家的致敬，也是对鲁迅新兴木刻精神、左联文化传统的传承，更是对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全民抗战历史的生动铭记。作为福建首部大篇幅抗战木刻专辑与全国罕见的地域性抗战木刻选本，它清晰展现了“开局发源在江浙、开花结果在福建”的发展脉络，既还原了抗战木刻的传承谱系，又凸显了地域创新的独特价值。这部典籍不仅为地域文化遗产的抢救与整理提供了范例，更以其独特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与学术价值，成为中国美术史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篇章，让东南抗战的美术记忆得以系统留存、代代相传。那些穿越战火的木刻作品，如今依然以凌厉的刀痕、炽热的情感与独特的地域色彩，诉说着山河破碎时的抗争与坚守。当我们翻阅这本厚重的画册，看到的不仅是近600幅艺术珍品，更是一段用刀刻木镌永远铭记的民族记忆，一种在寒夜中破路前行、向光而生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将永远激励着后人铭记历史、缅怀先烈，传承和弘扬伟大的抗战精神。

（共5521字）

安文璐
2025年11月5日 写于永安